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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曾离去,也永远不会离去 ——写在清明节前夕
发布日期:2020/3/28  发布者:中国观网  浏览:74404

作者:刘德武

农历三月初二,应该是为母亲庆生的日子,但母亲却不在人世了。4年前,母亲因病辞世,离开了她恋恋不舍的家庭和家人。

母亲出身贫寒,当同龄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或正在学校念书时,她却早早的承担起了放牛、喂猪等繁杂的任务。繁重的家务劳动,加之缺衣少食,母亲的身体一直比较虚弱。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时常强忍着病痛下田干活、下地种庄稼,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就躺在床上歇一时半会儿,宁愿身体受苦也不舍得去医院打针抓药。为了从贫瘠的土地上多刨出一点儿收入,母亲和父亲总是不辞劳苦,经常把水稻田改种西瓜、黄瓜等经济作物。那时的老家,交通闭塞,出行极为不便,想把种出来的蔬菜和瓜果儿卖出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为了赶上早集,能卖个好价钱,母亲通常是天擦黑亮就起床去田地里采摘蔬菜、瓜果儿,然后再挑着沉重的担子走上十来里的山路,才能到达乡里的农贸市场上去卖。如果赶上下雨,淌得浑身是泥巴。但在母亲眼里,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让母亲害怕的是赶上行情不景气或运气不好,挑去的蔬菜、瓜果儿卖不出去再顶着烈日或暴雨挑回来。为了省钱,从清晨饿到傍晚,五毛钱一碗的米粉甚至连一毛钱一个的包子也不舍得吃,饿得肚子汩汩叫时,就吃根黄瓜、啃个西红柿什么的充充饥,回到家常常是吃着饭吃着饭就睡着了。

母亲衣着非常朴素,甚至有些寒酸,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即便下好大的决心买件普普通通的衣服,也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穿三年。在母亲的精打细算下,我家在村里早早的盖起了红砖房,成为那时十里八乡的“富裕户”。   

因家里穷,母亲只上过一年学,勉勉强强会写出自己的名字。没有文化的母亲,深知学习的重要性,对子女上学要求异然严格,时常对我们三兄妹说,你们要好好上学,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只要你们能考上,我和你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们。那时,学费虽然不高,但我们三兄妹每个学期加在一块儿也得二百多元。现在看来,这点钱根本算不上什么,但对当时一个世代以种地为生、从土地上刨食的家庭来说,二百多块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数字。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每年的开学季,总是母亲最难熬的时节。为了给我们兄妹3人攒足学费,母亲和父亲总是算了又算,凑了又凑,甚至把硬币都得搜括出来。

1992年秋,我从乡里考到了县城的高中。当学校把录取通知书邮寄到家的那一刻,母亲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但母亲的笑容很快就被300多元的学费和每月100多元的生活费所遮挡。为了筹足我的学杂费和基本生活费,即便母亲把家底都翻了个遍,但还是差了50多元。怎么办?一向要强的母亲,不愿再出去借钱,跟父亲一商量决定拿家里的“口粮”开刀。清楚的记得,那天凌晨,天空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天刚蒙蒙亮,正在睡梦中的我便被母亲叫醒。原来,母亲是让我跟父亲一起去县城市场卖米,顺道去我考上的那所县城学校看看。挑着几十斤大米,跟在父亲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在山路十八弯的乡间小道上,那种滋味、那种感受,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

走山路、搭汽车、倒公交,一大早从家里出发,等到了县城的米市场已经快晌午了。或许是错过了市场上交易的高峰期,或许是迫切想把米卖出去,一些米贩子故意压价,本来能卖到8毛钱一斤的大米,他们只出7毛2,刚开始父亲还以“这可是我家最好的晚季稻米”跟他们讨价还价,但眼看着太阳慢慢地往西面落,父亲不敢再坚持,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与米贩子达成了交易。我和父亲回到家里已是深夜,没有睡觉等待好消息的母亲很快把热在锅的饭,给端了出来。父亲一边吃饭一边向母亲介绍情况,当得知每斤大米比市场价便宜了8分钱时,母亲便埋怨起父亲来。埋怨归埋怨,但现实母亲还是知情的,随着父亲的一声叹息,母亲便不再说话。3年的高中时光转瞬间即逝,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我,却在高考中意外落榜。

或许是出于减轻家庭负担的考虑,或许是出于从军报国的远大理想,高考失利的我决定去当兵。最开始,母亲对我的选择非常支持,但得知我所要去的部队驻在在遥远而寒冷的东北时,母亲开始忧虑了。我知道,这绝不是母亲自私,没有觉悟,她心里最当心的是怕我这个在洞庭渔米之乡长大的嫩伢子,吃不了部队那份苦,受不了东北这份严寒。在我的多次劝说和保证下,母亲最终同意了我的选择。当兵走的那天,一向吝啬的母亲,好酒好菜招待了特意来给我送行的亲朋好友。在送行的队伍中,母亲像个小孩是的,有说有笑的走在送行队伍的前面。直到我登上开往县城武装部汽车的那一刻,母亲挥手回头的瞬间,我显然看到两颗泪珠从母亲蜡黄而消瘦的脸庞滑落。事后,哥哥还告诉我,在我入伍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母亲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直至我写回好几封信告诉家里说已完全适应部队的生活和东北的气候,母亲的生活才回归正常。

入伍后的军营生活,严肃而紧张,但我一边习武一边从文,充分利用训练之余和节假日复习文化课。在入伍后的第四年,我考入了羡慕已久的军校,实现了心中的“军官梦”。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家里时,母亲异然的兴奋,逢人便说“我儿子考上军队大学啦、我儿子考上军队大学啦”。军校毕业后,回到部队带兵训练,日子过得更加紧张,别说是休假回家陪伴母亲,就是每周写封信、打个电话有时都是紧紧张张的。每次跟母亲打电话解释时,母亲不但不埋怨,反倒安慰我说“部队训练忙正常,我和你爸在家挺好的,别当心,在部队好好干,多为家乡争光”。在父母和家人的支持鼓励下,在组织的教育培养下,经个人的努力,我先后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多次被评为先进。现在回望在部队工作的20多个春夏秋冬,我只回家过了3个春节,陪伴母亲的天数更是屈指可数。即便是接她老人家来部队驻地住的那一次,因工作关系加之经济也并不宽裕,也未能陪她老人家尽情地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但这也成为我了人生的最大遗憾。

2015年的夏天,母亲连续高烧一周不退。正在长沙出差的我跟部队请了几天假,陪母亲到省城医院做了个检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大跳,是肿瘤,医生建议马上住院手术治疗。我和家人商量之后,瞒着病情决定为母亲做手术。谁知那次手术竟然没做成功,不但没有挽救住母亲的生命,反而加速了肿瘤的扩散。手术半年后,母亲在病痛的折磨并与之顽强的抗争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母亲的离世,令我悲痛,让我后悔。我时常埋怨自己没有能力挽救住母亲的生命,时常埋怨自己没有本事让母亲生前过上宽裕的生活,时常责怪自己在母亲生命中最需要、最紧要的关头,没有争取更多的时间陪伴母亲。母亲走后,其生前的音容笑貌和点点滴滴,不时在我脑海中浮现。虽然无情的现实反复告诉我,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我感觉到母亲依然在看着我、鼓励着我、陪伴着我。  

因为,在我心里,母亲不曾离去,也永远不会离去。

 

 

                  

写于农历2020年3月初二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