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红色记忆
红色记忆领军人物朱宏启的“红色信使高福源”
发布日期:2019/11/27  发布者:中国观网  浏览:132428

微信图片_20191127114331.jpg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开启了国共第二次合作、一致抗日的新阶段,促进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其历史地位不言而喻。回望历史足迹,我们不能忘记促成西安事变的幕后英雄——高福源。

 

(一)

 微信图片_20191127114251.jpg

高福源,辽宁省大石桥市博洛铺镇神树村人。1901年出生于军人家庭。十岁时随父迁居绥远,定居北京,入汇文中学学习。1921年,考入辅仁大学。目睹外国列强在我国领土上恣意妄为,血气方刚的高福源毅然投笔从戎。1923年,考入东北讲武堂。毕业后加入东北军,先后担任连长、参谋、团副、上校教官。1934年春,任六十七军六一九团上校团长。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的蒋介石趁红军立足未稳之际,进攻红军。在榆林桥战役中,高福源受伤被俘。

在滞留苏区的两个多月时间里,高福源参加了红军在瓦窑堡开办的东北军学习班,聆听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的讲课,并被安排参观、学习和实地考察,思想受到强烈震撼,由衷赞同团结抗日的政治主张。毛泽东称他是“东北军中最早觉悟的军官”。于是,高福源决定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促使红军和东北军联合,早一天走上抗日救亡的战场。他向中共中央联络部部长李克农诚恳表示:“为了东北军的前途,为了抗日救国,我愿意回去说服张副司令和其他的人。”

1936年元旦刚过,高福源在东北军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的帮助下,见到张学良将军。经过一夜长谈,张学良郑重嘱托:“我们东北军要想打回老家去,就必须实行联共抗日。你赶快再去一趟陕北,请红军方面派一位正式代表来,我们谈谈下一步的联合问题。”

1月16日,高福源带着张学良的亲笔信返回中共中央驻地瓦窑堡,把信件交给了周恩来副主席。4月8日,周恩来代表中共中央到肤施(今延安)同张学良会晤。此次会谈,使张学良坚定了带领东北军联共抗日之决心。

张学良将高福源调到身边工作,担任东北军与红军联系的机要联络员,并任命他为少将旅长。期间,高福源多次往返于西安和瓦窑堡之间,为双方高层沟通交流、传递信息做了大量工作。1936年5月,经中共中央特批,高福源成为一名中共秘密党员。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高福源按照中共中央要求,利用特殊身份积极向社会各界广泛宣传联共抗日主张,并奉张学良将军之命到开封等地进行团结联络,为巩固和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奔波劳碌。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张学良被扣押。东北军“群龙无首”,老一代将领和少壮派军官之间矛盾激化,终于酿成了王以哲军长被杀害的“二二事件”。为了制止东北军自相残杀,高福源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前往西安城外做化解工作,驱车出城不久即被一O五师某部逮捕。1937年2月5日,高福源在西安被杀害,时年三十六岁。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高福源将军遇害后,尸体被草草葬于西安东城门外东北角城墙下,长期不为人知。

 

(二)

 

1980年3月的一个下午,临近下班时,在长春市第三货运公司工地干活的高福源次子高本堂,接到通知,明日上午到公司去一趟,领导找他有事相谈。

高本堂一听心里就犯了嘀咕:有何事呢?他从来按部就班地干活,从不跟领导接触,虽然家庭出身不好,但现在已不讲成分了,莫非是几个孩子,有谁闯了祸?

第二天,高本堂来到公司。领导将他介绍给两位来访的客人,来自沈阳市政协的王建华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高本堂同志,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落座后,王建华告诉高本堂:邓颖超主席和吕正操、刘澜波等首长一直很关心和挂念高福源的家属。见高本堂有些吃惊和疑惑,王建华从皮夹里拿出一张1980年1月8日的《人民日报》,指着上面的一篇文章说:“你先看看这个吧!”文章标题是《怀念周总理》,作者是吕正操。他仔细读起来,当读到下面的一段文字时,高本堂便抑制不住,眼睛被泪水盈得模糊了,双手也不停地颤抖。文章说:

凡是对人民做过好事的人,他都永远不会忘记,旧东北军有个团长叫高福源,在陕北作战中被我俘虏,经过党的耐心教育,提高了觉悟,又回到了西安张学良的部队中宣传党的抗日主张,进行统战工作。在西安事变后期,不幸遇难。总理对高的家属、子女一直很关心,解放后他和邓大姐多次打听他们的下落,要我们认真查找,但一直没有找到,总理深感遗憾……

高本堂,当时五十五岁的老推车工,背负了几十年沉重的家庭出身政治包袱的一名普通群众,突然得知自己一直是反动军官的父亲,竟然在历史上曾对党和人民有重要贡献,并受到敬爱的周总理和邓颖超的重视和关心,此时怎不感到震惊和兴奋呢?

王建华问高本堂:“在此之前,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在西安事变时的这段历史呢?”“不知道,父亲从来没向家里人提过此事,后来也没人向我讲过。而且西安事变时,我和母亲正居住北平,西安方面的消息,都是从北平报纸上得来的。”

“是啊,我想你们也很难知道的,”王建华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你父亲当时执行的是一项十分机密的任务,除红军总部的几位领导和张学良将军身边的几个要人外,局外人很少知情;况且自解放以来,史学界再记述和评价西安事变这段历史时,也一直没提高福源的名字,所以你们自然就无从得知了。加上我们工作失误,你们一家一直戴着“反属”的帽子,因此,你们恐怕连想也不敢想你父亲竟然做过这些好事。”

高本堂连连点头,并问王建华:“我父亲那时只不过是个团长,官阶并不大,究竟做了那些具体贡献,竟受到周总理如此重视呢?”

“这个……我也只知个大概,只知他在西安事变前,在促进红军和东北军高级领导人的接触和联系方面起过重大作用,具体细节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此事已经公开,正越来越多地见诸多报刊。”王建华停顿了一下,感慨地说:“如果没有三中全会实事求是的精神,这事恐怕还会掩藏多年!”接着王建华又问高本堂:“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被害死的吗?”

“只知道是被当时西安国民党军事当局处决的。”“见到你父亲的遗体了吗?”“见到了。听信后,我们全家立刻去了西安,遗体还是我们亲手埋葬的。”“埋葬的地点可还记得?”王建华的表情变得更加关注起来。

“记得,还记得。”高本堂十分肯定地说,并告诉说:“是在西安东城外,离一个城垛十三步远的地方,因为当时曾想在以后把父亲遗体运往老家,所以还特地让三叔高福洪做了记号。”

“以后,你们去过没有?”“没有。不过我想,那是城墙根,西安的城墙到现在仍没扒,城墙根也不会有大房子、大建筑,所以不会有人动。但这只是我自己的估计。”

接着,王建华详细了解和记下了高福源牺牲后及其家人的情况。其中,长子高本荣,字越尘,1923年3月4日生,曾在东北中学学习。1939年3月考取空军军官学校第十四期,编入黄埔军校第十六期第一总队。1940年12月毕业,转入空军军官学校驱逐机专业深造。1942年4月,到美国进行一年多飞行训练。1943年3月在印度编入中美空军混合大队,年底回国参加对日作战。1944年1月18日,在喜马拉雅山一带执行作战任务,不幸壮烈殉国。  

 

(三)

 

1980年1月中旬,中央统战部就向辽宁省统战部下达了查找高福源遗属的通知。当月下旬,沈阳市政协派王建华,先到高福源的祖籍辽宁省盖县查找。但因高福源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就离开东北,所以当地极少有人知道他。就是亲戚,年老的多已故去,年轻的也根本没听说过。所以经多方询问,都是一个不知道。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健在的高福源的叔伯妹妹、七十多岁的高福梅,才打听到了其夫人许芝瑶和儿子姓名,但不知道具体地址;可是她却提供了一个线索,堂弟高福洪现在内蒙古师大任历史系教授。于是,沈阳市政协便向内蒙古师大去了一封信。

不多日,高福洪回信说:“高福源的家属和子女,于1946年迁往长春,住址不详。他的二儿子还健在,据家乡的风俗,曾有好几个名字,只记得念小学的名字叫高本堂,还曾叫过高杰。”

就这样,王建华与沈阳市政协的另一名干部,循着这仅有的一条线索,来到了长春市公安局,从户籍簿一一查起……幸好,在查出十几个叫高杰名字的人当中,只有一个祖籍是沈阳的,于是,他们到长春市第三货运公司找到了高本堂本人。

谈话最后,王建华热心地对高本堂说:“你的三叔高福洪和姑姑高福梅,都希望你给他们写信,高福源只剩下你们这几位亲属了,现在不比从前,政治上的压力和风险已经消除,你应与他们联系,保持经常来往。”

下班回家,高本堂立刻将此事告诉了爱人和三个孩子,他们也都又惊又喜。这一宿他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还清楚地记得,父亲最后一次接到命令,离开北平,在家门口与他们告别时的情景。

当时,高本堂撒娇,紧紧地拖住高福源的大腿,不让他走。父亲亲切地俯下身子,抚着他的头,温和地说:“孩子,爸爸很快就会回来,放开我吧。”

想不到,这竟是永别!后来家人才知道,高福源的队伍不是去打日本鬼子,而是被调到陕北一带“围剿”红军去了。

以后,虽然高福源不时来信,但很少提到前线上的事;反倒总是询问北平日本汉奸、特务捣乱和日军进犯的情况。

高本堂回忆说:

1937年2月初,噩耗突然传来!这一天,北平国民党当局控制的一些报纸都以醒目标题报道“通共分子高福源被正法”“处决叛徒高福源”等消息。许芝瑶泣不成声,第二天便带着全家起程奔赴西安。

在西安国民党最高军事当局一座岗哨林立的大楼前,许芝瑶要求了半天人家也不准进取。后来,从楼里走出一个副官,站在台阶上恶声恶气地说:“此乃军事重地,不准你大哭大闹,否则便不客气,你们是叛徒家属,要放明白点!”随后,他指指一名当差的小兵说:“领他们去!不许他们再回来找麻烦!”

当时,高福源的遗体被放在一座残破不堪的旧庙里。庙门的颜色已经脱落,门板歪斜,横扁上的“宏古寺”几个大字已经模糊不清。许芝瑶急忙进去,只见阴暗的正殿上放置一口旧棺材。在高福洪的帮助下,许芝瑶掀开棺盖和遮面布,伏在棺上大哭起来,高福洪怎么劝都不行。

这时,悄悄进来一名军人——父亲原来的副官马绍周。他走到母亲跟前,恳切劝慰说:埋葬高福源的遗体要紧,并尽快离开西安。因为这里有一伙人对高旅长十分仇视,已经发生了残害少壮派军官,甚至剖心挖腹的事件,十分有可能毁尸或加害于你们,以泄私愤!

随后,在马绍周的帮助下,许芝瑶、高福洪将装着高福源遗体的棺材抬到西安东城墙外的一个城垛附近;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一米左右深的坑,草草埋葬了。为了以后便于找到,还在坟上竖了一个长条石块,由马绍周题字,权作墓碑。高福洪还用脚步测量了坟与城垛的距离,记下了周围景物的特征。第二天上午,他们便在马绍周的资助下,返回了北平。

此后,为生活和战乱所迫,许芝瑶领两个儿子和福洪经河南、湖南,流落到四川,此后又转回东北。

当时,许芝瑶并不知道高福源死的真正原因,只觉得他死得太意外、太凄惨、不明不白。许芝瑶于1964年9月病故了,生前曾一再嘱咐高本堂:“你父亲是个好人,他是爱国的,他的照片只剩下穿便服的这一张了,不要再烧掉了,留着做纪念吧!

 

(四)

 微信图片_20191127114300.jpg

沈阳市政协的同志走后不到三天,长春市政协的同志也找到了高本堂的家,进行了长谈。

当年6月,国家统计局的一位老干部高寒松,通过民政部门邀高本堂到他正在养病的东北老家海城做客。六天中,高寒松除给予他热情款待外,还给他讲了高福源在西安事变前的一些情况:从俘虏、转变到给周副主席与张学良将军传递信息,并晋见毛主席等等情况。其实高寒松还是他的一个远亲长辈,原名叫高福来,早年离家参加革命,曾与高福洪在同一中学念过书。西安事变期间,高寒松做为地下党员和吕正操、刘澜波、栗又文等一起在西安为党工作。在北京时,吕正操、刘澜波等同志特意委托他,顺路查找一下高福源的家属。他由高福洪处,打听到高本堂的详细地址。

为了更详尽地了解父亲的情况,高本堂又拜访了长春市政协委员、父亲的同学和同事李树桂。

后来他还认真读了罗瑞卿、吕正操、王炳南共同撰写的《西安事变时期的周恩来同志》一书。期间,长春三货运公司的领导照顾高本堂年老体弱,将他调到运调科任结算员。

11月末,叔父高福洪又从西安给他寄来一封长信,叙述了他到北京的经历和在西安寻找高福源遗骨的经过。在北京,吕正操刘澜波同志接见了他,并与长他谈。但他在西安寻找高福源的遗骨的工作并不顺利,虽然是中央统战部安排,但因为时间太久了,记忆中的景象已面目全非,一直没有找到了。

1982年12月8日,高本堂受到邀请参加在北京举行的“西安事变四十五周年座谈会”,他带上仅有的一张父亲遗照和一顶帽子,一路上,他的心情很复杂,感到欣喜和振奋,因为父亲的事就要有确切结论了。

12月11日到达北京,从12日到18日,开了五天会,观看了新片《西安事变》。其中高福源团长的艺术形象引起他极大的兴趣。他为演员纯朴、自然而真挚的表演感动了。

会后,高本堂又应邀同陕西代表团一道去西安,他与高福洪叔相聚了。高福洪告诉他:你父亲的遗骨已于12月7日找到。

“怎么找到的?”高本堂忙问。“还是用钻孔取样的办法,”高福洪继续说,“就在我快灰心的时候,一个钻孔却发现了木屑,于是就小心翼翼地挖下去,果然有棺材,上面的木板已烂塌,土盖住了骨头,但两侧棺木仍立着。我们一点点地将泥土拣出,使骨架完好地露出来。”

“怎么断定是我父亲的遗骨呢?”高本堂问。

“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我们先量了长度,一米八十多,符合;棺内无陪葬物,也对;里面拣到的扣子是铜的,正是东北军当时军服上的,而百姓,那时多系布疙瘩。还检查了牙齿,是三十多岁人的牙齿,而你父亲被害时,正好三十七岁。位置也对,只有一点不符:我确切无疑地记得是埋在深一米的地方——因当时时间不允许深挖——如今却在两米处挖到的,怎么回事呢?“请来了地质学家,他一听就笑了,原来西安多风沙,自三七年到现在,四十多年了,城郊地面已普遍增厚一米。这个问题,就这样解开了。”

高本堂听呆了,既感动又佩服。

翌日晨,当叔侄随众人来到埋葬遗骨地点的时候,见坑已用席子和塑料布遮好,旁边有人守护。向四周一看,发现紧挨大坑的两棵树已被伐掉了,树干倒在一边。坑的两侧,往远望去,尚能见到每隔不远的一个个小洞和土堆,难以计数,显然是钻孔取样时留下的。

根据高本堂和高福洪的意见,中央统战部最后同意对遗骨实行火化。当晚,陕西省统战部的一名干部找上门来,把中央统战部的文件递给他们。高本堂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文件是发给吉林省民政厅和陕西省民政厅的。文件是追认高福源为革命烈士,请吉林省民政厅转长春市民政局,给在长春市第三货运公司工作的高福源次子高本堂颁发烈士证书,并按烈士家属予以优待。

看着看着,高本堂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1983年1月22日,在中共陕西省委统战部的主持下,在西安烈士陵园第一室的宽敞大厅里,为高福源举行了庄严肃穆的骨灰安放仪式。中共中央统战部和中共陕西省委统战部、中共辽宁省委统战部、中共吉林省委统战部,陕西、辽宁、吉林三省政协及陕西省民政厅等单位,都送了花圈和挽联,并派代表出席了仪式。

1月底,高本堂返回长春,吉林省民政厅发给了高福源的烈士证书和一笔补助金。4月1日,高本堂应邀出席了政协长春市第六届一次会议,成为市政协委员。1987年9月,我在长春的他的家里对他进行了详细采访,他为我讲述了上述关于他父亲生前身后的故事。1995年8月7日,高本堂在长春病逝。

关东骄子千秋烈,为国捐躯一世豪。高福源一生追求进步,向往光明,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他以爱国赤诚之心为抗日救亡而献身。由于他的联络,东北军与红军才正式建立起合作关系。可以说高福源是促成红军与东北军合作得第一位使者,架起了两军之间的合作桥梁。周恩来曾说:“此人贡献很大,我们同张学良、东北军的统战工作,可以说是从他开始的。

 微信图片_20191127114304.jpg

微信图片_20191127114310.jpg

朱宏启:东北历史人物研究会会长,鸿凤历史文化研究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