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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万成: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 |《作家》头条诗人
发布日期:2021/12/29  发布者:admin  浏览:75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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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万成 诗人,儿童文学作家。作品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作家》《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报刊。出版《留住童年》《青春歌谣》《天堂里的母亲》《大地的耳朵》等诗集、散文集、童话集多部。多篇作品入选中小学和幼儿园教材。《儿童文学》2011年度“魅力诗人”。《少年诗刊》2018年度“星光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校园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吉林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主任。五〇后,现居长春。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从现在起

我会选择后退,以六十岁作为起点

越过五十岁的辉煌,四十岁的

煎熬,三十岁的奋斗,还有

二十岁的踌躇满志


在十岁的地方,也不要停留,那一年

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已经重病

在身,姐姐,我和弟弟

一家四口,痛苦中

艰难度日


我要退回五岁之前,退回穿着开裆裤

满街跑的日子,冬天,雪地上打滚

夏天,河沟里抓鱼,上山摘果

下田偷瓜,把邻家女孩

叫一朵野花的名字


最好退出人类,在乌尔根河畔做一只

羊羔,和草甸子上的小狼小熊小马

一起玩耍,不分物种,没有仇恨

童年就是童话,相亲相爱

都是兄弟姐妹



用宽容赦免一切恩怨


当韶华不在,人生

如果可以从头再来

我请求赐给我一匹快马

驮我重返童年的乌尔根河谷


我会选择不再长大

与狗为伴,与草和野花为邻

吃山野菜,住茅草屋

过人世间最简单的生活


远离一切诱惑,远离

尔虞我诈,远离声色犬马

远离猜忌,争斗,厮杀

远离爱恨情仇


白天放羊,听溪流

伴着鸟声弹唱

夜晚,躺在草地

看星斗优雅跳舞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像古圣先贤那样放达

像婴儿那样天真

像野草那样自生自灭


用宽容赦免一切恩怨

用爱温暖被冰雪覆盖的世界

用超越生死的豁达

救赎此生迷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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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到一片叶子


回归到一片叶子

突然发现,走过的路

没有一条是直的

就连那看似平展的主脉

也有无数起伏

生出无数拐点


我们经历或是正在走的

仅是其中一条支脉

甚至连支脉也不是

只是支脉间一条

崎岖婉转的叶纹


世界那么大,谁都无法

沿着一条路走到尽头

目标最好不要定得太远

如果人生仅是一天

日落之前可以赶到

免得夜路漫漫

遭遇不必要的麻烦


六十岁前

一直朝着一个方向

回过头来,才认真看看

身边的世界

一草一木,那么真实

一菜一饭,也可以

让如水的日子有滋有味



灰喜鹊


它们和春天一起

来到这座院子

并在花季之后和那些果子

同时在院前的林子安家


每天早晨它们比太阳

起得还早  在离太阳最近的

树枝上等待太阳升起

沐浴晨光  梳理羽毛


它们认定它们是院子的主人

无所顾忌  飞来飞去

打打闹闹  大声喧哗


它们在我亲手植下的树上做窝

却不允许我站到树下仰望

只要我走进林子

它们就用叫声抗议驱赶


我想到鸠占鹊巢这个词

它们是一群喜鹊,却比鸠还要霸道

而且是个头较小的灰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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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突然失眠


昨夜突然失眠,试着数天上的云朵

数地上的羊群,数着数着,就

数回了乌尔根河谷,数回

一望无际的大草甸子


洁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来飘去

一群群牛羊,像满地移动的

花朵,我忘记了应该睡觉

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


风跑过来拉我戏闹,追逐花仙子

恋爱,藏进一朵花里,另一朵

是我们的婚床,两小无猜

过最简单最快乐的日子


白云一直在飘,羊群也一直在跑

我无法数清它们的个数,忘记了

我曾是个不识数的孩子,半梦

半醒,窗外传来黎明的鸟声


白桦岭的早晨,远离都市繁嚣

和童年的乌尔根河谷一样寂静



寒 湿


风风雨雨几十年

体内积攒下太多的寒湿

每当雨雪来临,它们

都会兴风作浪,让你

彻夜难眠


这些年不断寻医问药

它们依然在骨头里安睡

就像隐藏在身边的小人

时不时捅出一刀


它们是生活的一部分

生命的一部分,它们永远

藏在暗处,知道它们存在

却无法除掉


那些中药西药试过无数

它们却越藏越深,医生说

可能潜入心脏或者血液

最后危及生命


我不惧怕小人,也不惧怕死

但不甘短暂人生被病魔左右

如果世界任由小人践踏

君子何为


近日,偶读《黄帝内经》

有晒背聚阳祛湿之语

让阳光照进身体,也照进

灵魂的深处,那里,可能

不仅仅藏有寒湿



夜晚的味道


童年。在老家,夜晚的味道

是乌尔根河水流经草甸子的味道

是夜风吹过玉米地和瓜窝棚的味道

花香,草香,瓜香,方圆十里

都是一样的味道


离家。小镇的夜晚十分安静

一盏灯一本书,一千种幻想

大通铺寝室如同一个咖啡馆

躁动的夜晚,是青春夹带着

荷尔蒙的味道


踏入社会。夜晚时常泡在酒里

职场,商场,名利场

到处都是逢场作戏,尔虞我诈

到处飘散着金钱与权力的味道


老了。淡出江湖,回归自然

夜里,经常一个人到院子里转转

在树下,在黄瓜和柿子地边

又能嗅到阳光和月光混合的味道


想想,这些夜晚的味道

还是童年的味道最好

简单,纯粹,是母亲奶水的味道

是父亲衣服上汗液的味道

让你一生永远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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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过后


风雨过后,白桦岭的杂树林里

又有许多枯枝落下来,横七竖八

那些树依然茂盛,今年发出的

新枝,苍翠挺拔


昨天,一位兄弟,说起他们家族的

不幸,连续有亲人离去,就像

这片林子,经历了一次

又一次洗礼


这片林子还在,那些树还在,兄弟

那个家族还在,每年,还会有

新枝生长,还会有孩子

持续出生


这就是大自然的法则,也是社会的

法则,生生灭灭,循环往复

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都无法抗拒


他总是把发条拧得紧紧


他总是把发条拧得紧紧

它依然追赶不上时间的脚步

有时,慢一分,两分

有时,甚至会慢半个小时


为了不被错误的显示误导

他会让时针提前出发

可分针和秒针无论怎么努力

还是无法准时抵达


他上发条的动作越来越慢

他走路的步伐越来越慢

他感叹自己越来越像

这架走不起来的老挂钟


有一天老挂钟终于停摆

他把它送进钟表店

师傅说,把它送到博物馆吧

在这里已经没有修理价值


后来,他还是把它带回家里

他自己却住进了医院

他是我中学时代的老师

已经离开我们好多年了


那架老挂钟,一直挂在

我记忆中的那面墙上

还是当年慢慢腾腾的样子

时常会在梦中为我报时



白桦岭夜雨


没有预告,一切来得那么突然

没听见雷声,满天的星斗

就变成了遍地的雨点


闪电,像一道道鞭影,驱赶着

铅灰色的羊群,由南向北

慢慢移动


风也没那么猛烈,轻轻地摇动

树叶,灯光下,一闪一闪

雨,渐渐缠绵


天凉好个秋啊,秋雨贵如油啊

那些灌浆的粮食,上糖的瓜果

萝卜白菜都是今夜的金主


我一直守在窗前,看闲云慢步

兴安岭老家也有过这样的夜晚

那时,还是胆小怕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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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苹果树


一年四季

固守着脚下那一小片土地

聚拢天地精华

开出美丽的花朵

结出甜脆的果实


春天最怕遇上大风

把花朵纷纷摇落

夏天又担心鸟和虫子

把果实吃掉或者蛀空


送走风雨

挨过酷暑

秋阳中刚迎来喜悦

那些果实又被人们

一个个摘走


冬季来临

只有那些落下的叶子

能给它些许安慰

覆在树下

温暖着泥土中的根



六十以后


六十以后

人生的路会越来越短

越短就越要懂得珍惜

我要看着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把人间慢慢变成天堂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秋天不仅仅限于收获

秋天依然有花草生长

陌上,那些菊花

还没有完全绽放


噤若寒蝉

不是我的人生态度

多年来的谨小慎微

都是逼不得已


诗和远方

还在路上

我是爱和美的追随者

绝不能半途掉队


我要坚守住自己

坚守灵与肉的不离不弃

我还会是我  但和

六十之前一定不同



它们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打今个起

这些胶囊和药片将成为

生命的一部分

就像叶子是树的一部分

火是石头的一部分


我将无法逃离

就像无法逃离身边的老伴

她以爱的名义

让你遍体鳞伤

还要让你时刻心存感激


它们将干预我的一切

吃饭、走路、工作、睡觉

像影子一样

监视着一举一动




男人的眼泪不是尿水


关于父亲,我始终没有找到

一些合适的词语对他进行描述

他生性老实  但不懦弱

暴怒起来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他不善言辞  口舌木讷

却喜欢与人争辩

语速缓慢  词不达意

常常憋得满脸通红


他从不朗声大笑

也从不流泪  痛苦时

把头埋在怀里或顶在墙上

他说男人的眼泪不是尿水


他一生最爱他的鞭子

他用它和马匹说话

他把它们当成兄弟


他也曾试图

用他的鞭子打我

可高高地举起之后

又突然在天空中停下



一场大风


一场大风

把深藏在角落里的枯枝败叶

翻捡出来,就连那些

居于高处,藏在叶中间

还保留着新鲜颜色的

也未能幸免


特别是枝叶依然茂盛

却已被虫蛀空,内心自朽的

大树,也被突然吹折

无法再道貌岸然地耸立


整个上午

我都在不停地打扫院子

落叶和枯枝又不停地落下来

偶尔也有鲜嫩的叶子和花朵

夹杂其中,让人

心生惋惜


大风还刮起许多尘土

天空无端罩上一层霾


如果马上来一场大雨就好了

压压尘土,洗洗天空

让这个院子,这些树

这些花,这些草

露出本来的颜色



两包火柴


那个冬天很冷,冷到

窗户上整天都堆着厚厚的一层霜


那时家里很穷,穷到

买不起两毛钱一包的

大石头牌火柴


那一天,货郎挑着担子

在门前吆喝


那一天,母亲含着眼泪

剪掉了两条长长的辫子


两条辫子,续了三十年的

长发,换回两包火柴


两包火柴,点亮

三百六十盏油灯

帮我度过那段黑暗的日子


两包火柴,点燃

一百二十次灶膛

帮全家度过那个

寒冷的冬天


至今也忘不了

母亲换回火柴时高兴的样子

是喜悦,是悲伤

只有她自己知道



鹅卵石


在水中浸泡了那么久

心里的那团火依然没有熄灭

如果给它碰撞的机会

还会迸溅出火花


岁月磨去了它的棱角

石质并没有酥软

还保持着原来的密度

原来的重量


因为有用,父亲

从乌尔根河滩把它捡回来

做过压缸石、垫脚石

有时也被人坐在屁股底下


比起那些被匠人发现

凿刻成佛,住进庙堂

享受香火、受人顶礼膜拜的

它是卑微的


比起那些没机会成佛,却被

雕成狮子、大象,或者各种

神兽,在风雨中看门守院的

它是幸福的


比起那些仍埋在河底、河滩上

或者被发现、用过又被扔掉

以及掺入水泥埋进地下的

它又是幸运的


它仍在院子里,经常被搬来搬去

没有大用,也不会被弃用

像我一样,过着百姓日子

享受人间烟火






“纯粹的顶点”  

——简论钱万成的诗


霍俊明


“纯粹的顶点”出自瓦雷里的《海滨墓园》——


“时间”的神殿,总括为一声长叹,

我攀登,我适应这个纯粹的顶点,

环顾大海,不出我视野的边际,

作为我对神祇的最高的献供,

茫茫里宁穆的闪光,直向高空



                之所以在此强调瓦雷里的“时间之诗”以及一个总体性诗人冲刺时空“纯粹的顶点”的努力,其原因在于钱万成的诗让我想到一个诗人与时间之间的本质命题以及个人经验在不同时间境遇下的延展或变异。

               钱万成近期的组诗印证了诗歌往往生发于个人记忆以及自我争辩。优秀的诗人都会经由不同时期的文本而塑形出特有的精神肖像,通过这组诗我们看到了钱万成的这一肖像,也目睹了极其显豁的精神疑问和种种存在难题。在这个层面我们可以认定每一个诗人都会有其特殊的精神词源,而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义上这些精神词源既是个体的又是普泛的。经由一个人特有的“精神词源”我们会格外注意个体肖像与家族命运、外部环境以及内部心理动力结构。与此相应,个性突出、精神世界丰富以及文本世界同样繁复的诗人都需要一本经由诗歌完成的精神档案或时间传记书。

精神质素和时间境遇突出的文本往往构成了一个人的编年史和精神肖像中最为本质的元素,而钱万成的《给自己的名字注释》就是一个有力的注脚。


钱万成,汉族。男

乙亥年生生肖属猪

一个居住在城市的乡下人

一个工作在职场的文化人

一个渴望成熟却长不大的人



              这是一个人作为社会公民和自我主人对个体不同身份的综合审视和思忖,也是时间的单行道上不可释然的无奈与叹息。

诗人既属于思想和智性层面的“精神成人”又终其一生携带孩童般的天然和真纯,由此才能最终达成诗歌的思想之真和情感之真,诗歌才会具有不可替代的诗性正义和精神辩诘的特殊功能。

             诗歌具备与世俗世界对话的功效,而其起点则是个体感受、生命体验和复杂情感,诗人对自我、他人以及世界的关注往往是从身边的熟悉之物开始的,进而再辐射到更广阔的精神视域。这需要诗人的襟怀和眼界,这最终达成的正是诗歌之“真”和“诗性正义”。一个诗人的言说方式和表达路径会受制于不同时期的文化空间、精神资源以及个人趣味的影响,比如钱万成就是一个不太善于使用各种复杂技巧的朴素诗人,但是我始终欣赏的是一个诗人在文本世界能够袒露个体和世界之真,比如《给自己的名字注释》一诗的结尾,“我的父母没有文化/他们花钱请人为我取下这个名字/用心良苦可我还是辜负了他们/幸亏他们带着希望早早离世/不然今天一定会老泪纵横”。

             无论什么题材和主题的作品,一个优秀的诗人都应该将个人日常经验提升和转化为共通经验乃至历史经验,只有如此诗歌才会具备精神膂力和思想势能。钱万成的《孩子的世界不存在真理》就在“诗与真”的层面给出了诗人自己的答案,正如一棵蓊郁的参天大树重回第一个年轮,诗人也再一次回到了原生的起点。无论是童年经验的纯粹视点还是成人世界的精神渊薮,钱万成在给出自己的认知和判断的同时又提供了诸多的孔洞和可能性。诗人的责任并不在于给出面对自我以及整个世界的答案或者真理,而在于不断地提出疑问,不断对日常境遇和终极存在命题给予深度的盘诘和时时叩访。由此,诗人维持了诗歌作为疑问的特殊方式。

            诗人是时间公民,他一直站在时间的核心区域说话。


整个上午

我都在不停地打扫院子

落叶和枯枝又不停地落下来

偶尔也有鲜嫩的叶子和花朵

夹杂其中

——《一场大风》


             诗人的声音实则代表了这个世界差异性的存在体验以及穿越时空的共同的精神命运。与《孩子的世界不存在真理》形成精神对跖点的是《六十以后》《它们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回归到一片叶子》。无论是生理年龄还是精神视域它们都存在着明显区别,与此同时它们又构成了彼此沟通和相互抵牾的精神结构。《六十以后》在带有深沉的色彩渐渐暗淡的“秋天的戏剧”般的精神调性的同时又携带了高昂的声调,这让我们想到的是唐代诗人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它们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则更多强调了人生在不同阶段所遭遇的命定性问题,它们以不容回避的面貌让你习惯其秩序和约定,诗人则往往试图厘清甚至刺破这种惯性运动。

            诗人还是社会公民和语言公民的结合体。随着阅世的深入以及人生经验的积累,诗人作为王国维所说的“客观之诗人”的特征会越来越突出。质言之,诗人的精神能力以及视野会越来越显豁,这也是不断向内挖掘和向外辐射的精神姿势。

          《一段历史的N种真实》指向了历史修辞和叙述中的真实问题。无论是面向历史还是当代诗歌都需要诗人具备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前提下对现实和真实的精神诉求。现代人的日常经验已然愈益分化,当下中国诗坛充斥的正是随处可见的“即事诗”“物感诗”。在日常经验泛滥的整体情势下“现实”是最不可靠的。需要提醒的是诗歌只是一种特殊的“替代性现实”,即精神现实。诗人必须意识到即使只是谈论物化的“现实”本身,我们也最终会发现每个人谈论的“现实”却不尽相同。更多的时候“现实”是多层次、多向度、多褶皱的。唯一有效的途径就是诗人在语言世界重建差异性和个人化的“现实感”和“精神事实”,而这正是中国诗歌传统一直漫延下来的显豁事实。无论是肯定还是怀疑,诗人都必须最终通过“词与物”“诗与真”的平衡或校正来完成“诗性正义”。

          诗人与时间的关系会一次次印证布罗茨基所说的“诗歌是对人类记忆的表达”。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就是一首逆着时间之流而试图重返的诗,是倒退着时光胶片的斑驳面相,是浸淫俗世日久而试图重新找回以往不同时间节点中一个个自我的梦,是不断折返精神原点的冲动,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家族史。


在十岁的地方,也不要停留,那一年

母亲刚刚去世,父亲,已经重病

在身,姐姐,我和弟弟

一家四口,痛苦中

艰难度日



            时间的砧板被不停敲打,秋风如刀,世事入流。面对日常的我、精神的我以及往昔的我和此刻的我,诗人如果只是挽歌式的回忆不免会使得诗歌沾满愁绪,从而重新蹈入浪漫主义泪水涟涟、伤痕累累的老旧伦理套路中。解决这个危险的有效途径就是诗人应该具有预叙未来的能力。这是深层的自我审视与辩难,而具体到写作环节诗人就必须借助意象、细节以及场景“说话”,反之诗歌将沦为泛泛的蹩脚议论和絮絮叨叨的平庸经验。

          钱万成的《两包火柴》之所以令人感动就在于撷取和重新发现了“火柴”所对应的一段贫苦的乡下岁月,这一时间因为意象和场景的加入而具有了情感载力和象征意蕴,“至今也忘不了/母亲换回火柴时高兴的样子/是喜悦,是悲伤/只有她自己知道”。深度意象和核心场景的提取和变形对诗人的凝神沉思提出了相应的要求,这也是现象还原的过程,诗歌因此成为个人的精神事件。《两包火柴》以及《鹅卵石》中的这些意象和场景既是物体自身又是精神介入的对应物,是真实不虚的生命体的物证和再现。这是存在意识之下时间和记忆对物的凝视,这是个体主体性和精神能动的时刻,是生命在器具上的呈现、还原和复活。

         钱万成的诗歌印证了俗世种种愿望总会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化为齑粉,而这正是万千真相的组成部分,但是诗人所要维护的永远是诗性正义和“诗歌之真”。顺着这一精神向度,我们就会在《毒酒——读〈佛陀传〉》中看到抵达人世本质的精神视域,而大千世界既是梦幻泡影又是渊薮魔域,这对每一个俗世中人以及写作者而言都是考验之法门。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瓦雷里的“纯粹的顶点”,而这正是任何时代的诗人的共同要义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