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

冷风

小刀子一样擦着皮肉

河水

马蹄针般刺着骨头

关东山的淘金人

撅腰瓦腚

在河水中苦苦寻求

木簸萁晃动

晃出了天边“老爷儿”

河水流淌

流过来月牙星斗

身子

一起一伏劳作

多像

命运对天地的拜叩

河水一丝丝冲刷

泥土一缕缕流走

偶然间

发现了一粒金砂

淘金人

心尖子都会突突发抖

三把头过手

二把头过手

大把头过手

只要淘到了“狗头金”

差不多

整个山谷都会抖擞

那一双双

发红的眼睛啊

多像

一个个喷火的山口

金子——

岂止是

上苍对人间的补救

或许更像

天使和魔鬼诀别的路口

……

淘金——

淘走了多少岁月

淘干了多少河流

可怜巴巴淘金人哟

最后

竟被世道

淘空了身上每一块骨头

放排

一根根舵棒

击碎了水中云彩

一双双赤脚

踩踏着飞溅的木排

松花江的放排人

早把性命

交付给江水来主宰

狂风掀动江面

大江变成了大海

闪电撕碎夜空

乌云像群山一样压来

放排人

石头一样表情

条条纹路

都是对苍天最坚硬告白

一家老小

仿佛还在岸边等待

女人们

送别的泪眼

似乎永远

伴着江水在徘徊

……

激流

多像凶煞的鬼怪

石垅

多像一口站立的棺材

寡妇山

闪烁着地狱光泽

老恶河

流淌着人间悲哀

大江上

讨生路的苦命人哟

脑袋

早已别进褴褛的裤带

刀尖一样行走的日子

哪里死去

就随便在哪里掩埋

放排——

驾驭着千里大江

心中

却是一片人间苦海

放排汉子

拼死拼活的劳作

哪里

还顾得上什么明天未来

送灯

新秫秸

劈成了三棱

柳树棍儿

底边做着支撑

老黄纸顺势粘上去

一截蜡烛

照亮了荒野坟茔

这里世界

是另一种风景

苍凉黄土

包裹着人的沧桑一生

哪怕

坟头有了一丝光亮

黄土下面

或许就是一片光明

长眠大地的先人

是否还会睡醒

瑟瑟作响的荒草

是否还能

唤回祖先的魂灵

后辈人

凭借这束光亮

竟给

人间天堂架构了彩虹

虽然只有一粒灯火

那却是

后辈人感恩的心情

虽然只是微红火苗

却象征

人类血脉的传承

这灯火

为何点燃在十五晚上

因为

月光下的人性最为透明

送灯——

送走了

多少荒寒岁月

却永远送不尽

黄纸灯

映照的那份人间感情

采珠

坚硬北风

冷飕飕刺骨

带着冰碴的江水

扎得人骨头节发木

老东北采珠人

只有掫上几口小烧

才敢光着身子

扎进激流深处

鼻孔的苇管儿

喘息着命运的凄楚

冻僵的身子

在江底一寸寸匍匐

激流

像一条条凛冽鞭子

泥中蛤喇

用坚硬藏匿着人间祸福

有了东珠

生活才有了光亮

没了东珠

岁月竟变成了猛虎

采珠人性命

只能在水下挣扎

每一朵浪花

似乎都来自死亡之谷

倏忽间——

蛤喇的病痛

竟成了皇家宝物

小小的东珠

却照亮了

大清帝国的皇天后土

东珠——

多像一只含泪的眼目

它凝眸过

凄切的江水

也注视过

皇宫的每一寸肌肤

每每回望老关东的苍凉

我禁不住

又一次想啜泣恸哭

   王长元创作简介:

   王长元  1959年出生于吉林省大安市（县）大赉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文联副主席，长春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曾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延河》《作家》《清明》《春风》等刊物发表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1部，中短篇小说集6部，诗集1部（与人合著），专著1部（与人合著）。曾荣获首届梁斌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一等奖、中国网络文学奖、东北文学奖、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等多种奖项。被评为长春市第五批有突出贡献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