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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北记忆(五首) 作者:王长元
发布日期:2021/6/5  发布者:admin  浏览:13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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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长元创作简介

王长元  1959年出生于吉林省大安市(县)大赉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文联副主席,长春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曾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延河》《作家》《清明》《春风》等刊物发表小说多篇;出版长篇小说1部,中短篇小说集6部,诗集1部(与人合著),专著1部(与人合著)。曾荣获首届梁斌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短篇小说一等奖、中国网络文学奖、东北文学奖、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等多种奖项。被评为长春市第五批有突出贡献专家。

嚼甜儿


玉米秆儿

直挺挺泛着青涩

细蔑儿条

小刀子一样闪烁光泽

关东山孩子嚼甜秆儿

一口下去

就将长长的岁月撕裂


咔嚓咔嚓

嚼着阳光赐予的甘甜

咔嚓咔嚓

品咂泥土分泌的喜悦

哪怕

嘴丫子划出了鲜血

那也是

大自然制造的无边快乐


咀嚼中

尝到了

老玉米的精魂

吸收了

黑土地的魂魄

领略了

关东山的风雨

看到了

老父亲汗水发光的颜色


没有咀嚼

怎能感知大地的恩泽

没有咀嚼

哪能体味生命的苦涩

没有咀嚼

怎能知晓血汗的味道

没有咀嚼

哪能品赏辛劳的收获


嚼甜儿——

在生命苦涩的季节

却嚼出

一段甜丝丝的岁月

只要有

老玉米味道做支撑

关东人从小

就痴迷这黑土的世界



铁锅炖

红通通的

木柈子火

烧烤着

黑亮亮铁锅

大团大团的水蒸气

熏湿了房箔、梁柁

关东人围坐在一起

最知晓

铁锅炖的精魂是什么


里面不只——

有土鸡

有笨鹅

有杂鱼

有草蘑

……

还有关东山的筋骨

黑土地上的江河


吃了它何止——

肠胃热

心窝热

肝胆热

血气热

……

甚至浑身的每个

毛孔都在悄悄冒火


透明的汗珠子

挂上前额

六十度的大碗酒

敞开怀喝

关东人吃着铁锅炖

那穿越历史的炉火

仿佛依旧

熔炼着今人的骨骼


铁锅炖——

炖热了

三百年天地岁月

铁锅炖——

炖热了

关东山生命魂魄

当我再一次

面对那滚烫的铁锅

依旧会想到

关东人那烈火一样的品格



㸆猪油


老铁锅

发着嗞啦嗞啦声响

泥土屋

飘散着打鼻子肉香

灶台旁

关东女人㸆猪油

锅底的油滋啦

抽抽巴巴泛着金黄


孩子娃

手扒门框细凝望

嘴角的涎水

哧溜哧溜在延长

油滋啦

哪怕吃上一丁点儿

舌尖上

都能升起金太阳


飘香铁锅

装载了多少辛苦梦想

油坛子

把一年的油水贮藏

每个油珠

都珍藏着生命能量

每一朵油花

都滋润着庄户人心肠


没了油水

劳作咋能有力量

没了油水

日子哪能不凄荒

有了油水

生活才会有光亮

有了油水

身子骨才会长出硬脊梁


毕毕剥剥

木柈子火越烧越旺

油渍麻花的女人

用汗水照亮了灶膛

嗞啦嗞啦

老铁锅发出美妙音响

油坛子

是关东人老屋的承重墙



下五道儿


一边放着草梗儿

一边摆着稻壳

五道细细的土印儿

交错成

一个袖珍王国

耪地歇气儿的农夫

地头上

开始了一场厮杀争夺


你突进,他退缩

你出击,他闪躲

……

来来往往的争斗

血丝呼啦的拼搏

草梗儿稻壳做成的棋子

翻卷起

一团团硝烟烽火


草梗儿

争的是什么

稻壳

斗的是什么

苦吧苦业庄稼汉

没个乐趣

还怎么过活

累死累活的日子呀

夹缝中

总得寻求一点快乐


围观的汉子

个个眼睛蓄着烈火

借助

五道干巴巴土印儿

宣泄着心中的寂寞

万般悲苦的人生

在博弈中

获得了一次次解脱


走五道儿

走过多少凄荒岁月

每一步

都是对苦难的一次打磨

虽然挪动的

只是稻壳草梗儿

疏通的

却是关东人命运的长河



遛土豆


四齿子

吭哧吭哧土中寻求

白毛汗

脸颊上冲出道道泥流

关东女人

苦巴巴望着田垄

多渴望

能有几分秋的残留


身边是

空旷的麻袋

身后是

饥饿的老狗

田埂上

那几棵枯瘦的稗草

正一弯一弯点头

仿佛述说——

灾荒年景的缕缕忧愁


明明知道

土地里啥也没有

可没有——

似乎蕴含着更大引诱

每一次开掘的幻灭

竟反转成

下一次掘进的理由

只要是

见到了活鲜鲜泥土

饥饿目光

霎时就写满期盼祈求


一下一下

刨弯了月牙

一下一下

刨亮了星斗

哪怕偶尔

刨出了半个白薯

都等于

心灵上一次巨大丰收


四齿子

早已磨光了铁锈

重皮泡

还有点点血滴在流

关东妇女

遥望着无边饥荒

心中梦想

依旧藏匿在泥土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