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苍茫（组诗）

作者：王长元

老人与狗

胡须

挂满霜雪的老头

牵了一条

无精打采老狗

蹒蹒跚跚脚步

踩踏着寂寞在行走

一前一后两个活物

却像两块

慢慢挪动的石头

老头——

鞋底擦着地面

小风悄悄撕扯袖口

老狗——

身子摇摇晃晃

狗毛渐渐开始打绺

突然一阵风雪袭来

老头趔趔趄趄

险些摔了个跟头

“老伙计

你看看

我真要倒下了你可……”

话还没有说完

老狗就默默低下头

第二天意外发生了

老狗撞上了汽车

车轮竟成了杀手

它那双

渐渐合拢的眼睛

一直回望白雪满地的路口

之后

老头再从那儿走过

几乎风干成一截木头

除了——

胡须凝结的霜花

眼角处

又多了两颗亮亮冰溜

说说

说说

总得找个人说说

否则憋在心里的话

能把肚子胀破

一个七老八十的人

哪受得了这番折磨

和儿女说说——

儿女们表情挺难琢磨

有的玩手机

有的听音乐

有的逗弄宠物狗狗

又是亲嘴又是搂脖……

和老伴说说——

坟头荒草早已沉默

一辈子

坎坎坷坷打磨的老骨头

静静躺在黄土堆里

哪能再经得住半点负荷

和老黄牛说说——

老伙计表情更是冷漠

舌头一弯一弯吃草

眼神儿中没有一丝温热

他来到老榆树下

老榆树——

慈祥得像尊佛陀

于是

他开始了讲述

话语凄楚竟将树枝震折

哪曾想——

重重落下的树枝

正砸中了老人前额

说说

老人——

再也没法说了……

搓麻绳老人

把星星

搓进了麻绳

把月牙

搓进了麻绳

把苦与痛

搓进了麻绳

把褶褶巴巴的岁月

搓进了麻绳

把临终那口气儿

也搓进了麻绳

麻屋子宁静了

麻油灯宁静了

只有柔软的麻批儿

似乎流淌静静的哭声

搓麻绳的手

不能再动了

搓麻绳的身子

已经凉成了一块冰

唯有合拢不严的双眼

还在述说明天的梦……

天边

还挂着含泪残月

空中

飞舞着多情苍蝇

只有村头

黄土含着情分

用孤坟

装载了老人悲苦一生

春天了

坟头又长出绿

绿苘麻麻叶

澎湃着春的热情

于是村里人

开始惶惑了

莫非——

老人家

在那边又搓起了麻绳

打捞月亮

用渔网打捞月亮

老渔夫

熬去了一生时光

面对空荡荡的渔网

脸颊似乎

比渔网还沧桑

江水在

脚下悠悠流淌

月亮却依稀在天上

这的确是个梦想

老渔夫却从不失望

每当渔网从水中扯出

他眼角总能

闪出一片柔柔月光

某一日渔网破碎了

破碎的渔网

还怎么捞起月亮

老渔夫第一次绝望了

用眼泪

在江水上雕刻凄凉

无奈

他缓缓掬起一捧江水

试图洗濯心中忧伤

江水——

在手中微弱荡漾

奇妙的是

却漂起一轮含泪月亮

【作者简介】王长元，男，1959年出生于吉林省大安市（县）大赉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文联副主席。长春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出版长篇小说1部，中短篇小说集6部，诗集1部（与人合著），专著1部（与人合著）。曾获得首届梁斌文学奖、中国网络文学奖、东北文学奖、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