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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海笔会 | 房子里的大海
发布日期:2020/10/23  发布者:中国观网  浏览:80220

鞍与笔文旅工作室大连市长海县笔会作品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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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甲乙


乘坐轮船,驶过一片未知的海域,此时感觉像在一个陌生的大房间。

我们在秋日上岛,渡我们过海的是杏树港客轮。船头起落于大海和天空的无边蔚蓝,船尾始终跟随一朵白胖的云彩。这朵云先是栖落杏树港的红顶房子,然后又陪伴我们到大长山岛——这是长海县府所在的岛,也是长海诸岛中最大的岛。 

登岛已是黄昏入夜,从鸳鸯港到临海屯(本地人又管这一片叫后海),车子呈圆周线绕行海岛,最后的霞光融入夜色,星辰姗姗来迟,岛外的海比天空还亮。        

由灯火的指引,我们入住了长海恒泰酒店——一座建于海岸高处的大房子。        

一夜无话,也许有梦。从大陆携带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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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海恒泰的第一个早晨,黎明前好像有什么在敲击我的心弦,一下子从迷蒙中醒来。眼前巨大的朝东落地窗,涂满了明暗交叠、形色恍惚的大海图像。这是夜与昼交替,大海正从混沌中苏醒的时刻,它是梦一般的诗行,更是一幅逼真得直入灵魂的抽象油画。        

此时此刻,它可能还暗含自然天籁最神秘的索引。你希望心智清澈。但不等你定神,它倏忽即逝,黎明的神秘就在这里——这很像一些我们终生都难以捉摸的事物。       

如果要从艺术角度描述,我只能笨拙地以色块堆砌,而不能勾勒形体。远处水天之间,有一抹淡青色海面,和它对应的,是残夜之后正在消逝的灰暗天幕,低垂而萎蔫。再往上就是不断升华的晨曦,透出浅淡红晕,犹如微熏的早行人。可能只在瞬息,红晕迅速扩延,不知不觉染红了东方的天际。有几朵薄云,很快给辉映成金色,灵生生地游动着。       

这些都是朝阳的前奏曲。稍后,太阳的第一缕霞光,从大海和夜幕的缝隙夺路而出。它给压缩得很小,有如从母亲子宫挣出的婴儿,倍加艰辛地一点点扩大,渐成一缕一片,直至有云霞光焰之形。新生的血色红艳夺目,开启了新一天的帷幕。     

头顶上空的大朵云团,可能是受仍在海平线底端爬升的初阳催促,也可能给夜与昼轮转之际的阵风吹拂,而显影出浓墨重彩的轮廓。它有点羞涩又或者由前夜而来,最远端的散云,仍旧紧紧依偎海天那条亮线。似在浮空的同时,又随时准备回归海里。也许有大鱼正期待它回返,云的半身倒很像一片倒映的鱼影。       

早晨的大海时光,在窗前幻境一般过去了。我的心神还停留在最早的大海黎明。

世界是动荡的。坐在大海边的“恒泰”窗前,感觉仍是如此强烈。        

在长山岛浮海三日,大多时间我着迷于观看窗前的大海。满眼皆海,浑茫不居。        

“恒泰”的旅舍建于海边山上,从卧房、饭厅,还有楼顶平台等处,为我们提供了不同的观海视角。东墙外垣有一处旋转阶梯,临海一侧有金属的护栏,从这可以看到东北边海岸的山丘,以及被岛礁半掩旳更大一片海水。色彩清和,气息悠缓,和东方海面上跳跃的霞光有所不同。它只是沾连到一丝半缕浅淡的光点。这片海上作业的渔船也趋于安静和舒缓。        

从“恒泰”居高临下,还可见海边的几栋铁皮库房,房顶上在晾晒海产品。我不知道是哪种海货,却似乎闻到鲜腥气味。看到有渔工在忙碌。他们把晾好的海货收入纸箱,同时又开始下一轮晾晒。他们比大海沉稳,耽于漫长的工作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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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开始升高,光点洒落,我坐在东窗品茗——同时继续品味视线中的大海,它比蓝天更蓝,因此海浪白花花,一层一层,无边无际,犹如盛开的大地花丛。       

上午九十点钟,太阳明晃晃悬在半空,海面由远到近倒映出耀眼的光波带。此前涨潮了。潮水一波一波,不断地相互往岸边推搡簇拥,潮汐之上涌叠着粼粼波影。这里有蓝天的反射,也有太阳的光照,于是蓝天之影衬映,让落海阳光放出夺目金辉。

大海在潮水中趋向宏博,而又变化多端。最远处一片光点是飞翔式跳荡,中景是木刻刀痕一样的海波光缕,而近处似有重金属反光,大块堆叠,层层攒动,浑然如沸,不假辞色。我想,天公在它面前也得礼让三分。由此顿生敬畏之心。

有几艘小型渔船驶入这条光波带,船身瞬间给撕裂一样,船影异形变幻,难以辨识。不知渔人眼下能否看到鱼群,或者是鱼群一样的光雨?        

有海鸥在飞,它的翅膀也如长波。时光更是一种波纹,它一波一波,抚慰白昼的大海和岛山。于是,渔汛和四季一同展开。这是开海日,经过几个月的禁捕期,捕鱼船队又出海了。稍早就有渔船迎着涨潮的大海,风情万种地向大海进发。现在,岸边还有正待登船的渔工,他们兴奋地大呼小叫,忙个不停。专门在岸边运送渔具、小艇等器物的大轮拖拉机,也是来回穿梭,在海滩轧出一道道美妙的辙印。后续船不断出发,这成了一种庄严的仪式。       

太阳总归是君临天下的气势。午时它高悬在大海上空,光焰熊熊于大小长山岛,也辉耀在这座海边的房子上。我无意中打开了一扇纱窗,大海潮水的气味伴随海风,立时破窗而入。身体感官一下子给无阻隔的大海全部打开,于是一片立体多维的海洋全方位涌来。       

每个人都有他的夜与昼,喜与忧。大海是渔民游牧的草原,可耕的土地。潮起而去,潮落而归,每天都经历这么一个升起和沉降的过程,其精神的盈缩尽在其间。头顶上缓缓移过的日月星辰是最好的参照物。无论对于远离岛岸的渔民,还是在落潮后“拾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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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季节,长海从早到晚都有一轮好日头。从东到西,从清晨到黄昏,它从地平线的原点冉升,以一种和地球相对应的弧度划过天空,最后沉落于岛子西端的海平面下。视野中最后参照物是海上一群如孩子般雀跃的礁石。因为勤勉和守时,总有夕晖月色照亮归途。        

黄昏,在“恒泰”的楼顶平台,俯瞰临海屯、三官庙,以及海岛中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野,还有西天之下的一线海水。夕晖一点点地沉落,恒泰成了这黄昏入夜的一方高地。它头顶晚霞,点缀星野,稍后还会有一钩弯弯新月。        

 “恒泰”这座总在夜晚点燃明亮灯火的大房子,既融于大海的夜,又传诵一份别样的灯语。它有它的故事,而一切都与大海紧密相关。你看,大海时或近到能敲响恒泰的门扉。        

入夜之后,海上渔者归来。这座房子的男女主人,刘振江和孙晓芸,也如是。对于他们,我非常想简洁地提炼出一些直感。当然并不容易,毕竟相识短暂。我曾在晚餐灯下抓拍他们形象,我更想了解他们内心的层面。例如他们长久地从这座房子看大海,以及多年在大海上栉风沐雨的经历,给他们的精神灵魂带来了什么,滋养出什么?       

我想,肯定和我们这些大陆人有所不同。他们的身心都有大海的痕迹。

男主人刘振江有过不凡经历。但看得出他是视不凡为平淡的人。他曾在乘风破浪的海轮上,钓起一条重达124斤的牛港鲹(海鱼)。其时会是何样的激奋?还有他登上海拔五千多米的厄尔布鲁士雪峰,看到故乡的大海没有?眼前是一片怎样的风景?对于投身这样的人生挑战,是由于自小出生在海岛而对大自然的挚爱,还是灵魂中本就有一片大海波涛?       

女主人孙晓芸女士灵气、和悦,两只眼睛似乎能言语。我想她也是有故事的人。但这故事是关于天空大海,还是关于理想未来,抑或是这座临海房舍的?我尚不得而知。       

一条不大的无毒蛇,偶尔出现在酒店草坪内侧的莲花池里。一般它隐在暗处,并不惊扰路人。主人没有将它赶走,或干脆灭了它,这肯定有别于一般酒店的通常做法。我从中感受到刘振江和孙晓芸对于这个世界的善意。        

他们建构的4100亩海域,海底有野生海参生存的大片礁石群。有些夜晚它会进入这座大房子主人的梦中——当然或许没有,那就是我的想象。一方在海岸之上,一方在洋流深处,直线距离超过十千米。二者在不同轨道,但也在共同的海天下生活。他们也许相互瞩望,相互关切。生命的要义之一,在于向上的品质,坦荡的生存。尊重大海,敞亮心魂。        

在长山岛次日,我们乘坐快艇出海。回程时海风阵阵,艇尾掀起滔天涌浪,大约由于光的折射,浪涌水花间不断现出彩虹,瞬息彩虹,逝去又生。美丽极了!        

隔着浪的屏幕,我着迷于视线对彩虹的捕捉。海岛越来越近。“恒泰”的剪影似给浪花彩虹缠绕,七色变幻。窗玻璃一闪一闪。整座房屋像一枚印章,款款落座在高高的海岸上。


甲乙:本名叶卫东,著名散文作家,著有散文集《去黑山》《通往河流的门》《寄存在故乡的光》《鲜花地》,中短篇小说集《夏日的漫游者》,网络随笔集《心随网动》等。其中《通往河流的门》获第五届安徽省文学奖。现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