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北记忆

作者：王长元

窗户纸

窗棂上的

米字花儿木格

浸透了

老桐油的亮色

细密的线麻劈儿

演变为

窗户纸坚韧的脉络

一旦你糊上了窗棂

立马就变成

捆绑冬天的绳索

冒烟雪扑来了

天地改变了颜色

老北风刮来了

连大山大河都哆嗦

只有你——

一张薄薄的窗户纸

用一脸的庄严

给了冰天雪地一点颜色

尽管是纸的表情

却有着骨头的魂魄

虽然本性是柔软

竟有着石头一样品格

当严寒来临

你的每一个毛孔

都绽放着生命灼热

老东北的温暖

有窗户纸的包裹

每一扇窗户后边

都是一个命运抗争的世界

白毛风会记得

腊月雪会记得

窗户纸生命的韧性

正是——

老辈子关东人性格的底色

靰鞡草

冒烟儿雪

抹平了所有的山坳

老北风

冻哆嗦了每一根汗毛

大雪大风的关东山

——靰鞡草

竟成了温暖生命的法宝

绿微微草叶

澎湃着生命血性

软绵绵草茎

饱含着大地味道

木棒的击打

你变得柔软如纱

絮进靰鞡里

便开启了火热生命的通道

顶风淘金的

——是靰鞡脚

雪中放山的

——是靰鞡脚

追赶狍子的

——是靰鞡脚

冰上打网的

——是靰鞡脚

……

靰鞡脚

是关东大地的活路标

靰鞡脚

踏出了

闯关东的每一条雪道

靰鞡草啊

长在黑黑土地上

却凝结成冰雪世界

最动人的符号

虽然只是柔弱的一缕

却坚挺了

关东人站立的身腰

哪怕再过五百年一千年

人们只要记起她——

心中依旧

被恒久不变的温暖缠绕

纳鞋底儿

针锥子

在头皮上轻轻打磨

细麻绳

被拽得嗤啦啦发热

纳鞋底儿的关东女——

一锥子下去

就能把坚冰刺破

黄灿灿麻绳

连缀千山万壑

女人的点点心血

在针脚上丝丝传播

一个针眼儿

就是一团火

一双鞋底儿

就传递一片生命灼热

手掌上的绳痕

勒出缕缕血色

粗糙的顶针

将命运悄悄定格

管他什么深山冰雪

和草甸子沼泽……

有了这麻绳的缠绕

还在乎什么岁月险恶

纳鞋底儿——

承载着女人的魂魄

密密麻麻针脚

支撑起关东山坚硬骨骼

哪怕

坚实脚板走遍千山万水

千山万水的每一个脚印

依然牵动着

关东女人温热的脉搏

点葫芦

弯钩犁

划开了黑油油泥土

青草尖

飘闪过圆溜溜露珠

哒—哒—哒—哒……

柳树棍儿一下一下

敲响了点葫芦

笤帚蔑儿上

飘散出早春第一个音符

每一次敲击

都是一次情感倾诉

每一次敲击

都是一次生命叮嘱

当点葫芦

对春天许下承诺

哪怕一千次的暴风雨袭击

冒芽的种子

都凸显出坚韧风骨

关东人呐

心血挥洒

冰雪溶化的土地

那是对

冰天雪地最动人的征服

点葫芦——

装载的岂止是种子

那是一份

关东人对明天的存储

虽然抱在胸前

却连缀着五脏六腑

其实

在播撒种子的同时

连同

自己性命也种进了泥土

作者简介：王长元，男，1959年出生于吉林省大安市（县）大赉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文联副主席。长春市作家协会主席。出版长篇小说1部，中短篇小说集5部，诗集1部（与人合著），专著1部（与人合著）。曾获得首届梁斌文学奖、中国网络文学奖、东北文学奖、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等多种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