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名人》访谈录
富育光:为弘扬萨满文化而勤奋耕耘
——记吉林省文史馆馆员、萨满文化研究中心名誉主任富育光
□文:魏明 金恩辉 李战广 摄影:韩兵侠
【按语】富育光,男,1933年5月,出生于黑龙江省爱辉县(满族,富察氏)大五家子满族村。1958年,毕业于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中文系,中共党员。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吉林省分院文学研究所,从事民间口碑文学挖掘、搜集与研究工作。曾任吉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副理事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现任吉林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员、长春师范学院萨满文化研究所名誉所长、吉林省民俗学会名誉理事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长春师范学院萨满文化研究中心名誉主任。富育光是我国屈指可数的从黑龙江畔满族聚居地走出来的著名人类学学者、民族学专家,是中国萨满教研究的权威人士。这位耄耋老人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由于从小受满族文化的熏陶,受家族长辈讲述满族传统说部“乌勒本”(编者注:“乌勒本”系满语;汉语意思为“满族民间说部”,是指满族民间艺人创作并传讲的、旨在反映历史上满族人民征战生活与情感世界的一种家族内部传承的历史故事,主要内容是讲述本民族特别是本宗族历史上曾经发生的故事,是一种长篇散文体叙事文学;2006年05月20日,满族说部经国务院批准已经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影响,在家族长辈的训导下,逐渐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掌握家族几十部家传长篇说部故事的泰斗级满族说部传承人。他翻译的《天宫大战》创世神话填补了我国北方没有远古创世神话的历史空白,被国内外学者广为引证和翻译;他的许多论著在美国、德国、匈牙利、意大利、韩国、日本等国发表。为此,在纪念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七十周年纪念日即将到来之际,我们专程采访了富育光先生,特将他的事迹在此发表,以飨读者。
一、满族说部 口碑文化 魅力无穷
2019年7月13日,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我们按照预定计划,慕名来到住在吉林省长春市绿园区万福街的富育光先生家中,本来正在午睡的富育光先生立马让家人搀扶他在沙发上坐了起来。当我们说明来意后,他很欣慰地与我们共同围绕满族说部的话题聊了起来。
富育光先生说:满族说部,最早是起源于历史悠久的民间讲述形式——“说古”。说古,在我们满语称为“乌勒奔[ulaben],是我们满族人各大家族内部世代传说的故事,多为流传讲述我们族、特别是本宗族历史上曾经发生的故事。以前,我们满族没有以文本形式记录本民族历史的习惯,当时记录历史的最常见的方式,就是通过部落酋长或萨满来口传历史,利用大家喜闻乐见的说书形式,追念祖先,教育后人。后来经过漫长的岁月,已经发展到不仅仅是一种单纯性的娱乐活动了,而演变成为一种民族教育、英雄主义教育和历史文化教育的重要形式。就如我们今天说的“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历史上,满族社会在部落酋长、族长、萨满的选定过程中,都要求当选人必须要有一张“金子一样的嘴”——即必须要有讲古才能。满族民间说部的产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受汉族传统说书的影响,在满族与汉族的长期交往过程中,满族人吸收了大量中华优秀文化——“民间说书”。在中国文学史上,民间说书这种表演形式至少可追溯到唐宋时代,此后一直常盛不衰。当时说书的内容多取自汉族文学史上著名的讲史、公案及武侠类小说如《三国演义》《大八义》《小八义》《施公案》《忠义水浒传》《杨家将》等等,通过说书这种传播故人英雄事迹的形式,使人感悟到故事的主人公多为侠肝义胆、扶弱济贫、保家卫国的铁骨英雄情节的传承,在一定程度上对那个时代的人们起到了潜移默化的教育效果。
喝了一口茶水后,富育光先生继续说:乌勒本(uleben),是我们满族传统的一种口碑文化。主要包括:一是广泛藏在满族民众中的民间文学传说故事和谣谚(编者注:谣谚,既歌谣和谚语;是古代传播活动中最早和最常用的口头传播形式之一)以及具有独立情节、自成完整结构体系、内容浑宏的长篇说部艺术。二是长篇说部故事是满族口碑文学艺术文化遗产,堪称民族文化的精粹和古卉。口碑文化这两部分功能对满族社会、历史、文化的研究乃至中国北方民族关系史、疆域史和社会学、民俗学、文艺学、宗教学的深入研究,都是大有益处的。满族说部是对本部族中一定时期内所发生过的重大历史事件或宗教信仰中的神灵功绩与美德进行的生动叙述、总结和评说,具有极严格的历史史实的约束性,甚至连人物、地点、年代、时间、矛盾焦点、冲突、纠葛与结局,都要求十分严格,不许隐饰,必须翔实阐述。氏族内说部的演说者均由前辈老人们在本氏族内选拔产生,他们义务承担整理和讲说工作,没有报酬,并接替前辈遴选杰出后生代代传承,完全发自对氏族祖先英雄人物与宗教神灵的无尚崇仰敬慕心理。满族说部因其体式与汉族民间艺人的说书比较接近,每部书可独立讲述,故称“说部”,满族说部遗存和传承大致可分为“窝车库乌勒本”“包衣乌勒本”和“巴图鲁乌勒本”三个方面内容(编者注:窝车库乌勒本:由满族一些姓氏萨满讲述并世代传承下来的萨满教神话与历世萨满祖师们的非凡神迹与伟业,俗称“神龛上的故事”。“包衣乌勒本”专指家传、家史,如《萨布素将军传》等影响很大。“巴图鲁乌勒本”,专指英雄传,《红罗女》等流传较广)。满族说部中展示的丰富内容,有的匡正史误,有的补充了史料不足,甚至有些史料鲜为后人所知。满族说部的收集和发掘,对东北满族史、民族关系史、东北涉外疆域史,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富育光先生庄重的向我们介绍这段满族说部鲜为人知的定义概念,他那眉飞色舞的神态和满族说部艺术展现魅力,将我们引入到了上个世纪那遥远的境地。
二、一脉相承 家族训育 脱颖而出
在黑龙江省爱辉县曾经有一片满族人聚居的古老村落,那里大多是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为抵御外侮入侵,清政府由宁古塔(今宁安)、吉林、盛京(今沈阳)三地征调来满洲八旗劲旅,到那里执行驻守黑龙江沿岸的。后来,他们便世代在那里繁衍生息,长期居住下来,算起来至今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了。富育光先生就是在86年前在那里诞生的,那日是1933年(癸酉)的五月初四。那个年代,满族人重男轻女,家里生了男孩子,一定要在房门左框上挂上一个木制小弓箭;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要进行“洗三与打聪明”。“洗三”,就是将一个儿女双全又有威望的老太太(称为姥姥)接到家中,由姥姥用一个铜盆给孩子洗热水澡,边洗边叨叨咕咕地说:“洗洗头,做王侯;洗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脸蛋,做知县……”然后用一根大葱打三下,边打边念叨说:“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明明白!”说完,富育光的父亲将大葱扔到房上,亲友们一齐向他的父母道喜,随后父母开始宴请前来贺喜的亲友……此后,富育光在满族独有的民情氛围中度过了难忘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并开始接受满族风俗的洗礼。在他的家族中,有好多德高望重的长者,富育光对我们说:他们是真正的民族文化传承人——很多长辈都是著名的大萨满(编者注:大萨满,系可以将人的祈求、愿望转达给神,也可以将神的意志传达给人的人;大萨满,必须具备许多民族常识或知识,能够观察事物的发展,预测未来并敢于预言吉凶),他们拥有过人的智慧和才华,能够讲唱满族英雄古史,会跳民族的歌舞,掌握着萨满文化的精髓。这些大萨满在当地有很高的威望,受人尊重。富育光先生回忆,他的三太爷富小昌就是一位大萨满,富小昌病逝时,方圆百里的满族、鄂伦春族、达斡尔族、赫哲族、汉族人都来送葬。富育光的奶奶富察·美容,从自己母亲那里学到了很多满族著名的传统说部如《雪妃娘娘和包鲁噶汗》《飞啸三巧传奇》《顺康秘录》《忠烈罕王遗事》等传统民歌故事,也是当时著名的大萨满;富育光的父亲和姑姑都是优秀的民歌手、故事家和文化传承人。富育光自幼就从她们身上得到了很多传承的故事。作为一名满族人的后裔——富育光通晓满语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因为他出生于黑龙江畔那片满族人聚居的土地,至今还记得儿时当地人均操一口流利满语。另外,富育光的父亲还是一名教师,精通满、汉双语,工作之余的他走村串屯,收集和记录了许多满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赫哲族的口承神话传说故事和民间俚语。富育光从懂事时起,便受到父老乡亲们的耳濡目染,自己与家族传承密不可分。加之受满族文化的熏陶和家族长辈逢年遇节讲述满族传统说部“乌勒本”的影响,少年时代的富育光就已经掌握了家族多部著名的家传长篇说部故事。
1939~1942年,在父亲任教的孙吴县四季电小学读书时期,父母的克严教诲使富育光养成勤奋好学的习惯——“分秒不息,逢考试必夺魁乃安”。1943年,赴故乡大五家子姑母家升高小,后家父因师资难遂己愿,决意将富育光转学至孙吴县立高小,并嘱:“要练达独立自强,取寄宿校堂读书”。1946年冬,富育光于孙吴县高小以优异成绩毕业。翌年春,孙吴县政府特别奖励品学优异者,将富育光保送至黑河专员公署新创建的黑河中学寄宿就读,至1949年结业。后因家境拮据,经济困难,同时,慈母又驾鹤西去,他再也无力升入省城齐齐哈尔市高中了。就在悲困交加、进退两难的窘境之时,富育光得到了时任校长李瑛的抚慰,李校长帮助富育光谋得暂在黑河完小任教一职,并安慰他:“待有条件时再争取就学……”没多久,终于传来喜讯:1950年,富育光被璦珲县教育科破格选拔进入了齐齐哈尔师专学校进修,次年秋结业后,被省教育厅分配到黑河中学任中学教员。1954年,富育光考入了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中文系,由于学习成绩优秀,学校表现突出,思想积极要求进步,考入大学的次年(1955年)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58年,大学毕业,富育光被组织分配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吉林省分院文学研究所。1959年秋,因党组织需要,他被选调到吉林省委《奋进》杂志社任党刊编辑。1962年,党中央创建《红旗》杂志社,遂愿便到吉林日报社任编辑和记者。1975年,被调至省计委任干事,适逢“文革”将过,新创建的吉林省社会科学院急需通晓满语言和民俗专业人才,以“所学非所用”名义将富育光再度调回省社会科学院新创建的东北民族文化研究室任主任。在这里,组织上分配给富育光的艰巨任务是“重点抢救、挖掘整理和调查研究以满族为主的东北诸民族文化遗产”。1980年~1983年春,为了将长期被边缘化的民族文化研究重新搞上去,组织上推荐批准富育光赴中国社会料学院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进修,在中国著名民间文艺理论家、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中科院少数民族研究所所长贾芝先生旗下重点学习研究中国民间文艺理论。1988年,吉林省民委申报:成立吉林省民族研究所,富育光被选调到省民委与几位专家一道组成了吉林省民族研究所筹备工作领导小组,至1989年,研究所正式成立时被任命为:吉林省民族研究所研究室主任兼党支部书记。同时,还担任沈阳东亚研究中心民俗所所长;长春师范大学萨满文化研究所名誉所长;吉林省民俗学会名誉理事长;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长春师范学院萨满文化研究中心名誉主任;吉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等职。
三、老骥伏枥 弘扬萨满 笔耕不辍
富育光先生很乐观地对我们说:“我自1993年退休,至今已经26年,今年我已满86岁了。退休以来我一直在主持和参与国家‘八五’‘九五’‘十五’萨满文化科研课题和满族东海史诗《乌布西奔妈妈》的研究。受到省、市、县各级政府与多所大专院校多部门的诚挚邀请聘任,早已是超出我自己负荷的了,尽管有些累,但我还真有点儿‘累并快乐着’的那种感觉。尽管我现在还继续担任着吉林省民族宗教研究中心的研究员、长春师范大学萨满文化研究所名誉所长、吉林省民俗学会名誉理事长、吉林省文史馆馆员等职务。我的研究方向仍然是人类文化学;人家都管我叫什么北方民族文化研究的学术带头人、什么吉林省出类拔萃的文化人类学家、国内率先对萨满文化与满族说部研究的著名学者。可我自己认为:这些只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富育光先生表达这番话时,让我们感到他是一种漫不经心态度的流露,如今的“名利”和“地位”早已被这位高尚的老人抛在了脑后。
萨满文化内容丰富,是原始文化的丰富宝库。如“神本子”(即祭祀用的萨满神谕,俗称“神本子”)有些像《东巴经》,其中有很多原始的记载,如:原始的生活习俗、原始的医疗、原始的占卜和天文知识等。而在这些内容当中,既有芜杂、落后的封建迷信,又有珍贵的人类生存经验。因此,我正在组织东北诸民族萨满文化遗存专题资料片文稿的撰写、整理、翻译、民俗指导与摄制事宜。其记载的主要有:《满族瓜尔佳氏萨满祭祀》《满族陈汉军张氏萨满祭祀》《海东青》《神偶与宗谱》;《满族尼马察杨氏萨满祭礼》《满族罗关氏萨满祭祀》《满族厉姓萨满祭祀》;《满族萨满火祭祭礼》《大兴安岭十八站鄂伦春萨满祭祀》;《广西瑶族原始祭祀》;《满族萨满雪祭祭礼》《满族萨满星祭祭礼》;《鄂温克族萨满祭祀》《达斡尔族萨满祭祀》;还有1994年拍摄的《满族萨满鹰祭祭礼》。富育光先生对我们回忆说。“1990年秋天那会儿,我完成了我的开山之作《萨满教与神话》。由于社会上曾经一度将民间萨满活动现象理解为‘封建迷信’,致使萨满文化长期被处于禁锢之中。我的《萨满教与神话》的问世,令人耳目一新,十分受欢迎。我在这本书中讲述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埋没于民间底层的活生生的萨满以中草药和“喷酒神术”为部落民众医治疑难杂症;而且还首例披露了萨满是氏族生存安宁和社会和谐的勤恳操持者和民众信赖之师;同时我还披露了各族萨满神谕中,千古绝唱的创世神话与原始ト筮等史实。正因为全书首度披露了世人经年想往和急切了解及探寻萨满文化的奥秘,而倍受多学科社会学界的关注。”富育光说。30多年来,萨满文化研究受到国内外专家学者的重视、是世界性的研究。虽然现在东北、西北地区的满族、蒙古族、达斡尔族、赫哲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锡伯族以及维吾尔族都曾有过丰富的萨满信仰,但是,目前萨满文化保留下来的已经不多了,仅属于一种遗存现象,是一种原始宗教的形态,并且真正的文化遗存也越来越少了。
正因如此,为抢救萨满文化,自从1994年以来,富育光苦心寻觅、征集与收藏了大量满族及北方诸民族萨满世代传袭的萨满神谕手抄原件、萨满创世神话满文资料、宗谱、神服、神偶、神鼓、神像、面具、图腾柱以及信仰民俗等实物与图绘百余件,为研究萨满文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07年12月,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批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东海沉冤录》(上、下)88万字;《萨大人传》(上、下)73万字;《飞啸三巧传奇》(上、下)76万字;《雪妃娘娘和包鲁嘎罕》42万字,释注整理东海萨满史诗《乌布西奔妈妈》6千行,36万字。
2009年4月,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二批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恩切布库》《天宫大战西林安班玛发》《苏木妈妈 创世神话与传说》系统的介绍了东北的民族史、民族关系史和疆域史。
光阴似箭,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富育光亲笔撰写的总篇幅已经有两批28部书、共1200多万字的“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出版问世。如今,他不用扬鞭自奋蹄,仍未罢休,第三批正在紧张的整理之中。此时,86岁的富育光先生深情地对我们说:“弘扬萨满,匹夫有责呀!”他坚信,通过自己几十年的努力,一定能使满族文化在华夏大地上广泛的传承下去,服务于祖国服务于人民!
四、尊重历史 传承说部 硕果累累
富育光先生是我国满族说部的主要传承人之一。1984年,在全国最早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满族民间传说故事选《七彩神火》,是建国以来我国最早一本满族传说故事选集,受到国内外学术界和读者们的好评。《七彩神火》曾被东北师大中文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民俗学家、民间文艺学家冰凌先生赞誉:“富育光的《七彩神火》是一本兼备科学性,民族性、文学性的满族民间传说故事集。这种诗谚并用、形象口语的叙述,都是朗朗上口,富有韵味的,它针线细密,娓娓动听,象让我们直接从民间故事家那里听来的故事一样,给人以很高的艺术享受。象《七彩神火》这样的故事集,可以说具有科学性、民族性和文学性的特点了,三者结合得很好。应该说可以算作比较理想的民间读物了。”(《华夏地理》1988年第5期汪玢玲文《一本有特点的民间传说故事集——评《七彩神火》)有专家认为,《七彩神火》不只是一本“故事集”,而是中华民族大家庭重要成员之一的满族民间口碑历史,具有着宗教、文化、民俗等广泛知识,是我国民间文学民族特色的整个民族精神、文化历史、社会生活和宗教、艺术在文学上的综合反映。《七彩神火》受到国内外好评的同时,还荣获了“关东三宝奖”和“全国民间文学三等奖”。此后,他的作品便如泄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奔腾不息——1986年2月,由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康熙的传说》;1989年2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风流罕王秘传》;1986年至2005年期间,又投入到了在全国积极致力于满族古老的传统说部“乌勒本”的搜集、整理与研究工作之中。特别是2004年以来,在文化部和中共吉林省委、省人民政府的支持下,在原省级老领导热心参加与主持的同时,又建立了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编委会,对濒临消失的中国满族等北方诸民族文化抢救和民间传统说部文化遗产实施了有效的抢救、挖掘、保护、录音、翻译、整理与研究出版事宜,成果显著。在首都北京召开的“满族传统说部阶段性成果鉴定暨研讨会”上得到了大会充分地肯定和赞许。2006年,满族说部被国务院批准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7年12月,由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满族口头遗产传统说部丛书,其中《萨大人传》(上、下)、《飞啸三巧传奇》(上、下)、《东海沉冤录》(上、下)、《雪妃娘娘和包鲁嘎汗》、东海萨满史诗《乌布西奔妈妈》以及《尼山萨满传》(上、下),皆为富育光先生自小家传与后期收集整理的满族民间口碑传说故事,共计9大部,600余万字,为我国清史、东北边疆史、北方民族史、北方民俗史、神话学研究提供了珍贵资料,做出了重要贡献,在国内外产生了重要影响。
近年来,富育光先生坚持尊重历史,不懈耕耘,继续攀登满族说部艺术展现的更高峰。尤其是他的满族说部,如:满族古歌《恩切布库》、满族萨满教创世神话《天宫大战 西林安班玛发》、满族说部岔子《苏木妈妈和创世神话与传说》等著作,是一批十分珍贵的中国历史学术财富。除从事满族等北方民族民间文学的搜集、整理、研究外,富育光还在刻苦致力于中国萨满教学的调查与研究工作,承担和主持国家萨满教研究课题,参与国家社会科学基金等项目主要有:《满族史诗乌布西奔妈妈研究》;《萨满教与神话》;《满族萨满教研究》(与孟慧英合著);《萨满教女神》(与王宏刚合作);《萨满论》;《富育光民俗文化论集》;《萨满文化论》(与郭淑云合著);《萨满艺术论》(2011年11月获吉林省政府颁发第十届长白山文艺奖作品奖);《富育光社会调查手记》;《富育光民俗文化论集》等,他主编或参与编辑的还有《康熙的传说》《萨满教文化研究》《风流罕王秘传》《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辞典》《满族大辞典》《萨满教文化研究》《中国象征辞典》《满族风俗志》《吉林省百科全书》《宗教大辞典》《中国神话人物辞典》《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满族卷编稿)《中国民俗文化大观》上、下卷,大型画册《活着的萨满——中国萨满教》,主编《图像中国满族风俗叙录》《金子一样的嘴——满族传统说部文集》《满族萨满文化遗存调查》等数十部。自1980年代初以来,在国内外各类学术期刊及论集中相继出版了7部专著;主编及参编著作19部;本人口述或整理3批满族说部。在《中国社会科学报》《吉林日报》《社会科学战线》《东北史地》《黑龙江民族丛刊》等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此外,还承担了国家社科基金多项课题项目,获文化部文化艺术学科研究项目和省部级科研项目10多项,荣获了国家与省部级科研奖励5项。
“党组织给了我那么多的荣誉,国家还为我颁发了社会科学有突出贡献政府特殊津贴……”采访中老人说着说着,心情再次激动起来:“我是在向党和国家报恩呐!没有共产党和国家对我的培养,我也不可能有今天。我取得所有的成就,都应当归功于党和国家、归功于人民,归功于祖国东北的黑土地!”多么朴实动人的语言啊!几十年来,富育光始终如一,坚持在,研究课题是北方民族史,人类学,宗教学,萨满文化,北方民族民俗,民间文学的工作第一线上,不忘初心,笔耕不辍,宝刀不老,激情不减,方得满族说部新作品不断问世,读了他的《黑水英雄传》《雪山汉王传》细腻翔实地记载了黑龙江北广阔寒域、库页岛上的土民与生活“江东六十四屯”的历史沧桑再现眼前。其作品不但系统而全面的反映了历史上满族民众的社会生活写实,同时也充分而准确地表述了满族人民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他们独特的审美情趣,这些民间说部都是民间艺人、萨满、氏族酋长作为本民族或本氏族历史,传承讲述给后人的。满族说部虽有艺术加工,但其中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叙述要素都是真实可信的。对于基本上没有录史传统的满族来说,说部的章章节节,字里行间都迸发着极有意义的耀眼光芒和史料价值,是研究满族文明史不可或缺的参考资料。满族说部,尽管是满族人民自己创作并传承的满族文学作品。但今天着实让我们在富育光先生的采访中发现,一个在默默耕耘的学者内心是那么的宽广高大,他并非仅仅是一位具有一定影响力的满族说部传承人;他更无愧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满族说部代表性传承人”和“国家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的光荣称号。
五、服田力穑 稇载而归 其乐无穷
当我们谈及富育光先生“您这80多年生活、工作是如何度过的?”时候,他微笑着,又向我们讲述了一些记忆的往事。他说,20世纪80年代初,咱们省萨满研究工作就起步了。我个人走上萨满研究之路是民族和家庭影响的结果。我的家族是富察氏(满语:ᡶᡠᠴᠠ ᡥᠠᠯᠠ,转写:fuqa hala),正黄旗。我的祖母是满族传统说部“乌勒本”的歌手和唱讲人;父亲是小学教师,满汉齐通,一生不求仕途,安于乡间为各屯、各族书写神谕、谱牒,喜录记民情俚语,与同仁为后世保留下来了20世纪30年代极其珍贵的多部民族民俗笔记史料。我于1954年考入东北人民大学,1958年毕业后直接参加了工作,曾经先后从事记者、编辑、政府干事等工作,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我才真正开始民族文化研究及北方萨满教研究。我从1978年开始,我们一班人马,一个屯子一个屯子、一个省一个省地走,抢救了大量珍贵历史资料。到了80年代中后期,为加紧抢救北方民族文化遗存,开始对萨满教社会形态、价值观念的深入挖掘、认识与研究。我们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的工作方法,邀请国内外民族学、宗教学、神话学、民俗学等学科领域的著名学科带头人及相关学者来到吉林省或集聚在东北某城市,召开学术研讨会,共同研讨、切磋萨满文化,及时记录并出版《萨满教文化研究》,获得了国内外好评。
改革开放后,国家将我们抢救满族萨满文化遗存而取得的成果载入了我国民族学史册,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我参加了多次抢救满族萨满文化遗存的重要学术会议如:1981年2月,中国(北京)少数民族文学学会首届年会;1984年5月,峨眉山民间文学理论著作选题座谈会;1988年6月,我牵头组织并直接参加的萨满教文化座谈会(编者注:该会为中国首次(长春)萨满教文化学术会议);1988年8月,第二届中国北方少数民族文化史学术研讨会;1991年8月,组织并参加首届萨满教文化学术(长春)研讨会;此外,在1993年7月间,我还赴匈牙利、芬兰、俄罗斯参加了在那里举行的学术研讨会与我的讲学。1996年冬月,我再次赴韩国圆光大学讲学(韩国 益山)。2001年8月,参加国际萨满文化学术研讨会(吉林市)。2006年5月,满族说部被列入我国“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这是近百年来,众多满族说部传承人在历史的风雨中对其弘扬和精心保护的结果,也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学者与文化工作者实地走访、田野调查的辛劳成果。2010年12月,我被聘为吉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2011年8月,我们又组织了首届满族说部学术研讨会(长春),9月,又参加吉林省第二届萨满文化研究论坛(长春)。2012年9月,我参加吉林省第三届萨满文化研究论坛(长春)。2013年7月,参加东北地区萨满文化学术讨论会(长春)。2013年9月,参加第十一届国际萨满文化研讨会暨世界仪式人类学高级论坛(贵阳)。能够有幸参加这类活动是组织上多我的信任,能够和那么多的国内外专家学者在一起讨论、弘扬萨满文化,也使我感到了一种终生难忘的荣耀。
当提及获奖情况时,富育光有些腼腆的对我们说自己“已经记不得得奖的事儿了”,只是将关于他的各种报道文章拿给了我们看:2004年8月,参加第七届国际萨满教学术研讨会,在会上我被国际萨满教学会授予功勋特别贡献奖。2007年11月,获国家第八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民间文艺成就奖。2008年6月,中国萨满文化遗存学术研讨会(长春),获吉林省第九届“长白山文艺奖成就奖”。2009年6月,被国家文化部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先进个人称号。2010年9月,参加吉林省首届萨满文化研究论坛(长春)。2011年11月,获吉林省政府颁发第十届长白山文艺奖作品奖。2012年12月,文化部颁发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满族说部代表性传承人。2014年9月,长春市人民政府首届“长春君子兰文艺奖”成就奖。2017年11月,《富育光文集》首发式暨萨满文化和口传文学学术研讨会在长春国际会展中心举行。会议对富育光先生的学术造诣给予了充分肯定,有专家认为富育光先生是我国人类学、民族学研究领域资深专家,更是我省在人类学、民族学研究领域的宝贵财富。他的研究成果是对我省民族工作开展、民族理论研究、民族文化事业的发展做出的巨大贡献。在一大堆荣誉证书和奖状面前,让我们由衷的感到,面对我们能够采访到这样一位默默耕耘数十载、弘扬萨满文化的泰斗级学者,着实令我们肃然起敬。
通过这次采访,使我们进一步认识了满族和萨满文化的内涵。昔日,源于女真的满族是聚居在我国北方的少数民族之一,如今已经遍布于全国各地(编者注:1616年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后金”政权。1635年皇太极改女真族为满洲(Manju)简称满族),满族是一个十分注重礼节的民族。满族人民崇拜祖先,有祭天、祭祖的习俗。满族人还信仰萨满教,据有关资料记载:萨满教,是分布于北亚一类巫觋宗教,包括满族萨满教、蒙古族萨满教、中亚萨满教、西伯利亚萨满教,萨满(Shaman)曾被认为有控制天气、预言、解梦、占星以及旅行到天堂或者地狱的能力。萨满教(Shamanism)则由研究的学者所起,所谓萨满教并非指某种特定的宗教或信仰,而是凡具萨满经验和萨满行为的通称。“萨满”一词源自西伯利亚满洲-通古斯族语的Saman,英语为Shaman。在通古斯族语的Saman一词中,Sa意指“知道”,Saman按字面意义来说就是“他知道”,所以称萨满为知者,所以萨满教其实是一种获得知识的方式。萨满教是一种现象的通称,没有教条或是特定的信仰体系,不同传统的萨满教有不同的实行方式与特征,一般对萨满教的定义也是来自其经验与技术。强纳生·霍尔维兹(Jonathan Horwitz)则表示,“萨满教不是关乎信仰,而是关乎经验。”Horwitz定义萨满是:“有意地改变其意识状态,以接触或进入另一个实在之中,能由此获得力量和知识。任务完成之后,萨满从旅程中回到原本的世界,以其所得的力量和知识帮助自己或他人。”萨满教常赋予火、山川、树木、日月星辰、雷电、云雾、冰雪、风雨、彩虹和某些动物以人格化的想象和神秘化的灵性,视为主宰自然和人间的神灵。特别是由祖先亡灵所形成的鬼神观念以及人间的各种疾病与死亡造成的恐惧,是萨满教神灵观念的核心。认为各种神灵同人类一样有意志、愿望和情欲,更有善恶之分,不能违拗、触犯。各类神灵具有不同的属性和功能,各主其事,各行一方,地位大体平等,极少统属,绝大多数尚无等级差别,也没有主宰一切的主神。后来,受佛教、道教和儒家思想影响,崇拜对象变得多元化。满族说部,是满族及其先世女真人自辽金以来在民间广泛流传的长篇说部艺术,它以讲唱满族部落英雄史诗为基本主题,在满族民间及其先世女贞中口耳相传,堪称北方民族的英雄史诗。如果说富育光的满族说部是以本民族历史上某些英雄人物的传奇性英雄事迹的传承,那么,满族说部就是富育光先生自己播种幸福种子过程的真实写照,而且是原汁原味未经任何修饰的向人们展示了他个人传奇创作的经历。他的说部作品均独立成篇,若将其连缀起来,便可以从这些卓越的民间说部中,窥视到从南北朝至清末民初1500年间,满族社会所发生的重大历史变迁,让人们从中了解到满族社会的风土人情、社会风貌,体悟到历史上满族人民独特的审美情趣和他们的世界观及其价值取向。富育光作品彰显了满族人民宽大胸怀、豪迈壮美的历史,透露出满族人民所独有的艺术气质,具有着相当高的文学价值、历史价值与学术价值,具有着很高的艺术造诣,是传承满族人民自己创作满族文学作品的优秀代表者。富育光先生的精神是十分值得人们学习的。尽管他在萨满学科研究的道路上是孤寂的、枯燥的,但正因为有了像富育光先生这样无私奉献的学者们的存在,才会使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内容更加丰富多彩,日新月异。
采访结束时,富育光与我们一一握手,尽管圆满完成了采访计划,但我们还是有一点儿不情愿地走出了他的工作室。我们诚挚地祝愿富育光先生,在钻研学术、攀登高峰的征程上能够一帆风顺,更上一层楼。